安德莉凯利

自由行深度中毒患者,日本行程规划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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京都红叶季之  洛北 琉璃光院

 

《红玫瑰》里唱:得不到的从来矜贵。

12年红叶季的失之交臂令人始终对琉璃光院念念不忘,待真能成行了,却又滋生出一股“近乡情怯”的奇妙情绪。那日一开始就游离在状态之外,非但在出町柳站忘了买白龍園的限定チケット,手机也忘了设成静音mode,结果电铁才出一乘寺,光妹《stay gold》的歌声就撕裂了车厢的安静气氛,只得尴尬接受注目礼的同时暗道两声罪过。

等车到比叡山口,远远望见洛北的红叶恢宏如巨幕电影,一边心折,一边起了惶惑:这种无意而成的美,已近趋诗画,有心建成的琉璃光院会不会在天工之手前落了下乘?真站在院前了,又笑自己枉作多情,面前的山门规整普通,墙垣的木板因为背阴处的湿气而略显斑驳,带着些许阴翳的灰黄色调让它看起来平静而有力量,似乎在向你昭示,那个狭小门口之内的世界,是迥然不同于比叡山口的另一重天地。

入门便是一道曲折的小径沿山蜿蜒而上,青苔深重,将整个画面的色调又拉暗了几份。半路有斜倚出来的一支红枫,树干细高且瘦,叶子已不如何丰饶,可在层层的绿影之中依然亮得惊人。再往前走,人们手中方上扬的镜头又一致朝下,原来被落枫半盖的溪流间,有锦鲤数尾,游得摇曳生姿。水光与枫色缠搅在一起,鱼一动,便是秋波阵阵。

日本人爱锦鲤,不知道是否因为鲤的发音こい与“恋”字相同,后乐园、兼六园有、岚山宝厳院有,寂光院亦有,皆逍遥肥美、活得自得意趣。只有信州人民会大大咧咧将之做成乡土料理,刺身甘煮,怎么好吃怎么来,丝毫不惧焚琴煮鹤的污名。中国江南园林中亦常见锦鲤,读书时写游记作业,还要阐发幽思,硬按一句李义山的“双鲤迢迢一纸书”进去,而隔了很久之后才知道骆宾王的“烹鲤无尺素,筌鱼劳寸心”并不是真的吃鱼而借指拆信时,实为自己的无知羞愧了许久。

在京都看见锦鲤,总是欢喜的,它们离真的好风景往往只是咫尺之遥。有鲤必有池,东方园林的池从不会大开大合,让你一览无余。按陈从周老师的说法,求得就是“不尽之意”、“弦外之音”。于是不得不感叹造园家的智慧,在有限的天地里折腾出了一步三景,凭山势、借水力,动不动给你唱一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大戏。于是待我好不容易从锦鲤戏秋中脱身而出,书院已经近在眼前了。

院前有枫,倾泻如瀑,到不是东福寺盛极时艳红糊成一片的长法,而是从翡翠绿渐变到芥末黄,被山中的水汽一润,莹莹透透,恍若极品成色的琉璃珠帘。人群只能再度驻足,惊呼声和快门声交织成一片。我决计不再理会这等分散游客注意力的阴谋,趁着游客大部队集体犯傻的当口,悄悄溜进书院,往传说中的二阶奔去。

在对琉璃光院日思夜想,意淫不止的岁月里,不是没有想过幻灭的可能性,毕竟拜adobe大神所赐,无修风景照多半和网红素颜一般经不起考验。可等我真的置身于书院二楼,顿觉过往种种杞人之忧都是笑话,然而心情并无法求得平静,反而被卷入更为强烈的激荡中。

美,自然是一个很精确的表述,但具体如何的美法,又令人陷入词穷的窘境。《神雕侠侣》里写小龙女第一次出现在武林大会上:世人常以“美若天仙”四字形容女子之美,但天仙究竟如何美法,谁也不知,此时一见那少女,各人心头都不自禁的涌出“美若天仙”四字来。琉璃光院也称得上“美若幻境”,可我若再如法炮制一遍文字,不免有剽窃之嫌。只好感叹这种CG般的美,倘若天赐我一台大法的A7,必能笑傲半月lofter,称霸一季朋友圈。

寄数屋式书院造的建筑宽广通透,琉璃之庭的红叶得以如画卷般展开,全方位打击你对美的陈旧定义。相比于源光庵精巧无比的悟りの窓,眼前的大手笔无疑要直接、粗暴、有力量的多。

琉璃之庭并非是完全袒露的,她也被建筑的线条切割、规整,从而更加克制且有画面感。大建筑内部的黑暗与阴翳,令庭院露出的部分愈发明亮炫目。我甚至开始学会欣赏那些原本有些恼人的游客剪影,换个角度看,他们也成为了画作的一部分。

人群在书院二楼有限的空间中缓慢流动着,低低的惊呼与赞叹声令洛北这片静寂之地略显喧嚣。靠近窗前最前排的人多半跪着,除了能温柔让出视野给后方游客,还能将相机搁在地上,捕捉枫叶在木地板上的倒影。后排游客则忙碌得变换着位置,着急等待前方让出的狭小空间。人人必手持些什么:单反、长焦、摄像机、亦或智能手机。快门声掩盖了山风穿过丛林的痕迹,彰显着所有人心中的不安:记忆终究会虚化,我们需要用另一种方式来捕捉和记录。

下到一楼,游客遽然减少,明明是同一座庭院,面貌却迥异。这里能看见枫叶落下,在青苔上渐次枯黄,人力筑成的小石渠从庭前延伸至林深处,石灯笼在树荫下泛着湿气,琉璃光院似乎从空中降落,重新回到人间。人们从暗处走出,亲近地坐在廊下,手边有抹茶与八桥果子,京都腔轻软,秋日又再次变得普通和漫长起来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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